吾友黄君字泽之,家住萧溪之水湄。萧溪之水,分自沙湖来,东流入海,北汇于溪,盘旋绕屋如争驰。
至正年间,如泽也,始谢仕,来居斯。便似庞公鹿门去,乃买溪上数亩之畬菑。
泽也身着袯襫衣,手把耒与犁。日出东作不自贱,日入归息浑忘疲。
健妇或饷食,稚子皆耘耔。嗟哉泽也虽劳劬,犹能不废诗与书。
新凉郊墟短檠火,躬与儿辈皆孜孜。嗟哉泽也又孝且慈,一家伏役心和怡。
西风禾黍秋离离,污邪满车不用祁。上足奉公赋,下足了其私。
打门并无吏索米,载酒唯有人问奇。泽也或冠华阳巾,或着白接䍦。
开口论今古,起坐皆礼仪。临流或作《秋水操》,登阜乃赋《归来辞》。
不求县官荐,不愿刺史知。初非如变名之梅福,又非似洁身之长沮。
但欲不素餐兮,效伐檀之君子。乐夫天命复奚疑,嗟哉泽也其如此。
盖将终老于耕矣,世上碌碌嗟何为!
(995—1074)齐州历城人,字文裕。张揆弟。幼笃孝。举进士。知益都县,督赋租置里胥不用,而民以时入,石介为献《息民论》。历龙图阁直学士、知成德军。入判太常、司农寺,累官户部侍郎致仕。忠笃诚悫,事兄如父,为乡党矜式。
古之君子,其责己也重以周,其待人也轻以约。重以周,故不怠;轻以约,故人乐为善。
闻古之人有舜者,其为人也,仁义人也。求其所以为舜者,责于己曰:“彼,人也;予,人也。彼能是,而我乃不能是!”早夜以思,去其不如舜者,就其如舜者。闻古之人有周公者,其为人也,多才与艺人也。求其所以为周公者,责于己曰:“彼,人也;予,人也。彼能是,而我乃不能是!”早夜以思,去其不如周公者,就其如周公者。舜,大圣人也,后世无及焉;周公,大圣人也,后世无及焉。是人也,乃曰:“不如舜,不如周公,吾之病也。”是不亦责于身者重以周乎!其于人也,曰:“彼人也,能有是,是足为良人矣;能善是,是足为艺人矣。”取其一,不责其二;即其新,不究其旧:恐恐然惟惧其人之不得为善之利。一善易修也,一艺易能也,其于人也,乃曰:“能有是,是亦足矣。”曰:“能善是,是亦足矣。”不亦待于人者轻以约乎?
今之君子则不然。其责人也详,其待己也廉。详,故人难于为善;廉,故自取也少。己未有善,曰:“我善是,是亦足矣。”己未有能,曰:“我能是,是亦足矣。”外以欺于人,内以欺于心,未少有得而止矣,不亦待其身者已廉乎?
其于人也,曰:“彼虽能是,其人不足称也;彼虽善是,其用不足称也。”举其一,不计其十;究其旧,不图其新:恐恐然惟惧其人之有闻也。是不亦责于人者已详乎?
夫是之谓不以众人待其身,而以圣人望于人,吾未见其尊己也。
虽然,为是者,有本有原,怠与忌之谓也。怠者不能修,而忌者畏人修。吾尝试之矣,尝试语于众曰:“某良士,某良士。”其应者,必其人之与也;不然,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;不然,则其畏也。不若是,强者必怒于言,懦者必怒于色矣。又尝语于众曰:“某非良士,某非良士。”其不应者,必其人之与也,不然,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,不然,则其畏也。不若是,强者必说于言,懦者必说于色矣。
是故事修而谤兴,德高而毁来。呜呼!士之处此世,而望名誉之光,道德之行,难已!
将有作于上者,得吾说而存之,其国家可几而理欤!